从眉山到天下的家国情怀
文章出自: 文/王子猷
孕奇蓄秀当此地,郁然千载诗书城。素有“人文第一州”美誉的眉山,是北宋文学家苏洵、苏轼、苏辙父子三人的故乡。“三苏”之所以能够流芳百世,除了他们的治学诗词,也离不开苏氏家风熏陶下的家国情怀。“三苏”的文章与风骨,如碧浪涌清波,涓涓细流,终成江河,润泽古今。
 
苏东坡曾在杭州为官,至今这里还流传着他造福一方百姓的故事(刘云 摄)
 
上善若水,厚德载物
 
位于眉山市区的三苏祠,是苏洵、苏轼、苏辙父子三人的故居。在三苏祠的飨殿上,高悬着一块“是父是子”的匾额,意为“有这样伟大的父亲,就有这样优秀的儿子”。正所谓,上善若水,厚德载物。从修身齐家的个人修为,到兼济天下的家国情怀,都与苏氏家风密不可分,而苏轼、苏辙兄弟的成才,也离不开父亲苏洵的言传身教。
 
苏洵少不喜学,好游山玩水,直到27 岁时才幡然醒悟,开始读书,并广泛结交有学问的师友,增加见闻和人生经验。十多年后,终名扬京师,成为一代大家。
 
苏氏一门,家风笃厚,苏洵撰有《苏氏族谱》一卷,记述了苏氏先祖的嘉言善行,教育后代要孝悌忠信、和睦有爱。在家乡眉山,苏洵扶危济困,敦亲睦邻,深受乡邻爱戴。欧阳修评价苏洵“君之行义,修于家,信于乡里,闻于蜀之人久矣”“君善与人交,急人患难,死则恤养其孤,乡人多德之”“纯明笃实之君子也”。二子幼时,苏洵以身作则,培养他们的浩然之气与家国情怀。
 
浙江杭州西湖畔的苏东坡纪念馆(刘云 摄)
 
苏洵一生,虽仕途不顺,却位卑未敢忘忧国。传说,苏洵在任霸州(今河北廊坊)文安县主簿时,在大清河上架木桥一座,方便两岸百姓往来。为彰其德,人们称之为“苏桥”。苏洵见当地地势低洼,常年积水,便因地制宜,从家乡四川引进水稻,广为种植,造福一方百姓。虽然苏洵是否曾来过文安尚存争议,但苏洵心怀民生、直言敢谏的家国情怀却有史记载。
 
宋嘉祐八年春(1063),仁宗去世,英宗即位,宰相韩琦为山陵使,主持修建仁宗陵园,大兴土木,实行厚葬,朝廷上下,为之侧目,却无人敢言。只有官职卑微的苏洵为“救百姓之急”“纾百姓目前之患”,写了《上韩昭文论山陵书》,劝谏韩琦以史为鉴,薄葬先帝,纾解百姓困苦。这说明苏洵关心民间疾苦,展示一介儒士“位卑未敢忘忧国”的拳拳之心。
 
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。苏洵“为一身谋则愚,而为天下谋则智”的家国情怀,也深深影响了儿子苏轼、苏辙。苏轼的“民者,天下之本”与苏辙的“去民之患,如除腹心之疾”等民本思想,皆源于父亲苏洵的言传身教。无论仕途如何坎坷,兄弟二人都敢于直言正谏,更是继承了父亲的浩然之气。可以说,苏轼、苏辙兄弟二人,才是父亲苏洵一生最好的“作品”。
 
为官一任,遗爱一方
 
苏洵曾在《安乐铭》中写道:“人禀天地正气,原为万物之灵。家齐而后国治,正己始可修身。”古人讲究“修齐治平”,将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视为一体,并由此形成了“家国一体,休戚与共”的家国情怀。以父亲苏洵为榜样,走出家乡的苏轼、苏辙二兄弟以天下为己任,为官一任,造福一方。
 
苏轼,是中国文化史上罕见的通才、全才。他的文章和事迹,浸润着一代代中国人的心灵。林语堂先生曾这样评价他:“苏东坡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、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、一个百姓的朋友”“一提到苏东坡,中国人总是会亲切而温暖地会心一笑”。历代人们对这位大文豪的仰慕,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无双才艺,更是对他“奋厉有当世志”家国情怀的赞许。
 
在三苏祠内,有一块镌刻着“守其初心”大字的巨石,出自苏轼《杭州召还乞郡状》中的“守其初心,始终不变”。苏轼一生,将“民者,天下之本”的思想一以贯之。在晚年回顾自己一生功业时,不谈自己三大尚书的功绩,而是将自己贬谪之路上为百姓办实事作为自己的功绩,并写下“问汝平生功业,黄州惠州儋州”的诗句。
 
北宋名臣韩琦、欧阳修等人看重苏洵的才华,对其礼遇有加(朱强 摄)
 
苏轼在《遗爱亭记》中提出了“为官一任,遗爱一方”的为政标准,这也是苏轼一生践行的从政最高行为准则。在凤翔,他疏浚东湖,为民祈雨;在密州,他捕杀蝗虫,救济孤儿;在徐州,他抗洪抢险,勘探采煤;在黄州,他拯救溺婴,战胜瘟疫;在杭州,他治理“六井”,疏浚西湖;在惠州,他修桥铺路,引泉入城;在儋州,他教人耕种,兴办学堂……无论是“居庙堂之高”还是“处江湖之远”,苏轼都将自己视为“识字耕田夫”,仁心爱民,不改初心,始终心系天下苍生。
 
苏轼死后,谥号“文忠”。一个“忠”字,将苏轼坚持独立政见、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风骨精炼概括。黄庭坚在《东坡先生真赞》中对苏轼的公忠体国给予极高评价:“至于临大节而不可夺,则与天地相终始。”在他看来,苏轼的忠义气节已不限于在朝期间。在“岌岌堂堂”的风光时刻,苏轼当然能够“守其初心”,但在政治失意、遭遇贬官的失意时刻,苏轼仍然不改初心,不因自己仕途的顺逆而改变对天下的忠义之心。
 
或许,也正是因为这种仁者爱人的济世之心,这种逆境坚守的报国之志,让苏轼拥有了得以与时间相抗衡的强大生命力,即便穿越千年,每每提及,还是能令后人报以“亲切而温暖地会心一笑”。
 
情怀如梦,家国在心
 
明月几时有?把酒问青天……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
 
相较于兄长苏轼那如太阳般耀眼,苏辙恰似一轮明月,他不慕荣利、恬淡寡欲,却将家国情怀放在心中,在大宋的璀璨星空中散发着清辉。
 
苏辙,字子由,号颍滨遗老。苏辙一生,虽宦海浮沉,却同父亲和兄长一样,也是一位一心为民、铁骨铮铮的廉吏。苏辙19 岁与兄苏轼同登进士第。在参加科举所作的策论里,苏辙以犀利、激烈的言语批评年老的宋仁宗,实乃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。
 
苏辙为官时,重视百姓民生,勤政务实,谥号“文定”(张磊 摄)
 
入仕途为官后,苏辙从百姓实际出发,批评时政更切中要害。宋神宗即位后,任用王安石推行新法,其中的青苗法看似两全其美:让民户在农耕夏秋两收的青黄不接之际,向官府借贷现钱或粮谷,百姓获得帮助的同时也可增加国库收入。但苏辙发现其中存在的隐患:借贷过程中政府可能会对百姓实行强硬措施,给贪官污吏可乘之机。苏辙遂上书宋神宗,力陈对新法的看法,以表达“疏贱之臣”的拳拳报国之心,却终被贬官。
 
苏辙任地方官员时,重视百姓民生,勤政务实。任歙州绩溪县令时,苏辙运用计策让当地百姓避免赋税的加重;任汝州知州时,苏辙虽任职不到百天,但勤政爱民,抗旱救灾,在其离任时,送别的百姓呜咽流涕,延绵数十里。
 
苏轼、苏辙两兄弟,一生感情至深。这份兄弟情谊,不仅源自血脉,更来自兄弟俩坚守的家国理想。在密州古城(今山东诸城)的超然台上,苏轼不仅创作了《水调歌头·明月几时有》《望江南·超然台作》《江城子·密州出猎》等佳作传世,还留下了千古名篇《超然台记》,而时任齐州(今山东济南)掌书记的苏辙,则作《超然台赋》以应和。
 
苏东坡到海南儋州之后,教育当地子弟,促进文化发展。图为儋州东坡书院(谢甲午 摄)
 
在《超然台记》中,苏轼写道:“人之常乐者,盖游于物之外矣。”这既是苏轼修身养性的哲学智慧,也是他“戒奢崇俭,清廉为本”浩然正气的体现。而苏辙则在《超然台赋》中写道:“天下之士兵,奔走于是非之场,沉浮于荣辱之海,嚣然尽力而忘反,亦莫自知也。”这不仅是对兄苏轼的劝告与安慰,也是苏辙自己一生以民生为情怀、将名利超然于物外的真实写照。苏轼、苏辙二兄弟的这份正气与超然,来自于苏门家风的熏陶,也来自于他们兄弟二人融于血脉之中的家国情怀。
 
太阳有太阳的光芒万丈,月亮也有月亮的冷峻孤傲。一生恬淡寡欲,却始终不曾忘记家国大义的苏辙,独守着属于他的那一缕清辉,与父亲苏洵、兄长苏轼一起融入大宋群星闪耀的星河,燃烧自己,点亮黎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