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西南黑水之间,有都广之野,后稷葬焉”(《山海经·海内经》)。
西南蜀地,确实有一条黑水河,当地人称它是“措曲”。它来自雪山之巅,汇合了岷江之力奔流而下,在盆地中心的旷野中伏脉千里。按理说,五谷之神也应该安葬于此,否则,四面环山的平原何以百谷自生,成为世人皆知的天府之国。
寒露过后,霜降未至,我们来到空港花田。这里的秋天是空寂的,粉黛的云雾升腾起来,跟别人的秋天大相径庭。成片的乱子草将花田笼得严严实实,肆无忌惮地粉,不像地里长出来,而是喷出来,把路边的狼尾草都点着了,尾穗烈火般拥着小路熊熊燃烧。前方,圆滚滚的地肤草挨个排着队,在机场跑道的下降区堵成一片,红的绿的,团团簇簇,褐黄相间。人们来到这个城市的临空地带,坐着,躺着,或品茶钓鱼,烧烤团建,或亲子露营,牵骑马术。文明生活有条不紊,以沉稳的节奏铺陈,持续。每隔几分钟,开满紫色绒花的鼠尾草与天地交接的地方会出现两道微光,像鹰的眼睛倏忽闪动。天啊,飞机来了。话音刚落,银色的雄鹰就从头顶压下来,伴随着呼啸呜咽,仿佛触手可及。
站在地肤草的身边,用仰望者的姿势看向天空。太阳之下,是垂挂的云图。飞机已然降落在视野之外,留下青铜灌注的文明将太阳神鸟作为图腾拓上雄鹰的健翅,以机械的冰冷背负这个城市未被言说的心愿,日复一日地凯旋于家乡的若木,如此辉煌,却也脆弱。要说强韧,它可能比不上我身边的地肤草,别看这些浑圆懵懂,只晓得随风而动的草。这种植株并不是外来品种,它几经栽培,长相饱满,在空港的花田里过着丰富多彩的生活。它会认为自己就是青铜王朝剥落的种子,在某个鸡鸣犬吠的黄昏,和稻、粟、猕猴桃、豇豆一起被人种在自家园地。它甚至怀疑自己来自更为久远的时代,或是五万年前的晚更新世,见过蜀人骑在象背上与百兽共处。至于更多的族亲,是那些长在田间地头、山坡上,被做成杈头扫帚的草民。它们蓬头垢面,未经驯化,澎湃着乡野之中大而无当的生机,只受约束于天地和时序。它未必知道是因为有神的黄金权杖,赋予这片沃土,风野,草野,望不尽的原野上,还有更多烟村秋色,杂花满地。
都广之野,野在广都。
广都,是双流的原名。
暮雨向三峡,春江绕双流(唐·李白《登锦城散花楼》)。
开元盛世,在李白的眼里如温春的江水,太不像他了。倒是四百多年后,陆游自南郑前线调任成都,骨子里的雄风热血,依然狂野。
天上石渠郎,能来伴楚狂。风雪朝并辔,灯火夜连床。江水不胜绿,梅花无赖香。剧谈那得住,出处要平章(宋·陆游《广都道中呈季长》)。
翻开《华阳国志》,上书“蜀以成都、新都、广都为三都,号名城”。于是,双流建置被追溯到公元前127年,广都在两汉起兴,唐宋至元促狭渐废。两千多年的建城史,四千多年的文化史,十万年的人类活动史,这滔天的文明,广都博物馆里全都有。考古发现古蜀先民的生活现场,还封存在汉阙底下。双流把这座县属博物馆建在牧马山的沃野上,夯土托举着汉唐风华,以神的名义继续寻找。
来到广都博物馆,我们被李国先生领着。他开口没讲两句话,同行老师便低声说好。是真好。
石渠阁的大人物啊,也能来陪着我们这群楚疯子。
旷野望天低,聊起这土地上的辽阔与豪情,谁不是潇洒自在,心旷神怡。
本文系“文化名家采风行——走进成都、眉山、雅安”活动的采风作品
作者/龚莹莹
编辑/陈学军
审核/李春林
终审/陈佳楣